□伍晋弘
下周学校组织期中考试，为让学生们好好备考、好好休息，这一周我没有布置任何书面作业，只是让他们看一看发下去的复习资料。
放学前，一个最近一次考试历史成绩只有30多分的女生找我聊天，说不知道怎么把学习成绩提上去。
我问她：“你考试的时候卷子能写完吗？”
“能是能，但很赶，很怕写不完卷子。”她回答。
“其实，卷子从来都不是非要写完不可的。以你现阶段的能力，不如适当放弃材料题，先做好选择题——与其在100分里拿50分，不如在80分里拿60分。而且，你现在只是七年级，中考是两年之后的事。你能坚持住已经很厉害了，给自己一点时间，现在做不到不代表以后做不到。”
女生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舒缓了许多。
很多教师、家长总喜欢拿所谓的“态度问题”说事，要求学生即便不会，至少也要把材料和笔记抄上去，否则答题栏空着就是“学习态度不端正”。
我认为，所谓的“学习态度”只是表面。有些事情学生不去做，究其根本，是因为无法从中得到正向的反馈，或者得到的正向反馈太少，投入精力变得不划算。
如今的游戏不仅有每日任务挑战，在玩家等级较低的时候，做完每日任务会有大量的奖励。然而，随着等级提升，解锁更多新玩法，每日任务里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多，还有每周任务、赛季任务、战斗任务、生活任务、限时任务等。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完全没必要再像以前那样花时间完成全部的任务，因为不划算。
于是，玩家就会放弃一些每日任务，而只选择一些自己认为性价比高的来完成。我想，所谓的“学习态度问题”也遵循这个逻辑。
我相信绝大部分学生对新鲜事物都是非常感兴趣的，至今依然记得开学第一课他们那激动的样子。我也相信学生一开始都尝试过投入精力去完成学习任务，他们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比大人快得多，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渐渐有所“放弃”。
比如，学生会减少学一些学科的时间，而把时间留给自己更感兴趣的内容，如读小说、画画、聊天等。这或许是因为学科本身的难度太大，或许是学生对某些学科不感兴趣，或许是学生发现自己在某方面能力有限，又或许是教师非常吝于给学生正向反馈……
久而久之，所谓的“学习态度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大人们不允许学生把精力放在课本学习之外的事情上，不允许学生在规定的学习时间里“乱来”，认为这样会“浪费大好年华”。但认为学生有态度问题，本质上就是不允许学生有自己的想法，不允许学生自主安排时间。
因此，在学校的围墙之内，有些事情是“非××不可”的。并不是只有中国才这样，这是人类的通病，源自社会的、集体无意识的规训。很多人身处其中却浑然不知，以为那是自己主动的选择。
美国心理学家沙法丽·萨巴瑞曾写过一本《女性的觉醒》，虽说是写女性成长相关的内容，但其中的道理我觉得对所有人都适用。
书中有一个自助餐厅的比喻：你进入一家自助餐厅消费，挑选自己爱吃的食物大快朵颐，这一切看起来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然而你恰恰忽略了，餐厅能提供什么样的食物是由厨师决定的。
那什么才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呢？我们不妨沿着这个自助餐厅的比喻继续去想：我是不是非要在这家自助餐厅吃饭不可呢？我可不可以不吃自助餐而吃别的餐呢？甚至，我可不可以干脆就不吃这顿饭呢？
其实选择不止一个。当你不受外在因素影响、听从自己本心时做的决定，才是你自己的决定。否则，那其实并不是“你”在做决定，而是你这个“角色”在做决定。
很多时候，我们做出的一些选择，并不是我们自己想这么做，而是出于“这么做才是安全的”的思维模式。
有的人明明非常疲惫了，但他仍要坚持完成任务——不是因为他真的想完成，而是他害怕完不成任务会“不安全”；有的人其实并不是考公、考编、考研的那块料，但他硬要去考——不是因为他天生喜欢考试，而是他害怕不考会让自己“不安全”；有的人并不想谈恋爱结婚，但他仍会希望身边的长辈给他介绍对象——不是因为他改变了想法，而是他害怕不尽快走上婚姻这条路“不安全”……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
从常识出发，一个人的精力不是无限的。从早上7点到晚上9点整整一天，学生有那么多课要上，有那么多作业要做，开小差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存在什么“故意走神”，更不是什么“态度问题”。
想想我们大人在开会时没过几分钟就忍不住看一下手机，怎么好意思要求一个学生从早到晚每节课都认真听，而且坐姿端正呢？
所以，我从不要求学生上我的课非全神贯注不可。他们可以被隔壁班传来的声音所吸引，可以被某个同学的衣着或发言所启发，可以因白墙上的裂缝引发遐想，也可以被窗外的阳光所温暖……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从生命独特性的角度来看，每个人的兴趣点也不一样。
总会有学生更喜欢语文而不喜欢数学，也总会有学生更喜欢数学而不喜欢历史。他们感兴趣的，自然就愿意花时间认真学，甚至自己额外找练习题去做；他们不感兴趣的，自然会想办法浑水摸鱼，在保证自己不受罚的情况下，把时间用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
从生命成长的规律来看，每个人的能力都有一个逐步提升的过程，即便拥有天赋，也需要通过练习来取得进步。因此，我不会强迫学生必须完成所有的作业和试卷。我相信，现在做不到不等于以后也做不到，更不等同于学习态度有问题。
这些规律经常被忽视：刚刚接触英语的学生被要求掌握难度极大的英语技巧，刚刚步入初中的学生被具有中考难度的试卷震得信心全无，一群活泼的学生被莫名其妙地禁止活泼……
很多家长特别害怕孩子不愿意去上学，很多教师也特别反感学生不好好学习。可这种“不上学不行，不卷不行”的观念，真的是学生想要的吗？或者说，学生所承受的，难道不是我们大人心中的焦虑与恐惧吗？
如果不希望学生继承我们这辈子所受过的规训和害怕，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真实地活出自己，活成一个大写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