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教师周刊▪课堂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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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3日 星期

岁初遐思:少年之气在我们的星球之上


□池沙洲

岁初读史,在《战争的余烬:法兰西殖民帝国的灭亡及美国对越南的干预》一书中看到这样一个细节,令我不禁动容。

1954年日内瓦会议,正值冷战气氛剑拔弩张之际。越南代表团成员为了防止自己感染上“资本主义病毒”,“在多数情况下被安全人员隔离开来”;周恩来带领的中国代表团“拒绝跟苏联人住在一起”,下榻在了离市区8公里的小镇维尔苏瓦;而美国国务卿约翰·杜勒斯为了顺应国内的麦卡锡主义,避免大选期间让外界理解成共和党政府对中国有软化迹象,要求会议方“不得跟中国人同坐一张桌子”,并要求下属们“不得与中国人发生任何语言或行动上的联系”……

美国代表团中有一位官员切斯特·L.库珀,多年后在一本书中回忆,当时他看到中国代表团中有一位在麻省理工学院上学时的同班同学。

在波谲云诡、沉闷压抑的政治空气中,不同阵营的两个年轻人互相认出了对方熟悉的面孔。

某天,两人碰巧乘坐同一部电梯,四下无人。他们先是对视,继而微笑,开怀大笑,最后拥抱在一起。“当电梯门徐徐打开时,两人已经迅速分开,恢复了镇定。”

直至谈判结束,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战争的余烬》曾于2013年获得普利策历史奖,作者弗雷德里克·罗格瓦尔是哈佛大学文理学院历史学教授、瑞典裔美国历史学家和教育家。在这样一部中文版有近1000页,分为厚厚上下两册的鸿篇巨制中,他用冷静得令人发指的历史学家思维,抽丝剥茧地爬梳成百上千的史料,用细腻缜密的铺排去还原外交博弈和血腥战争背后的历史真相。

可是,历史学家为什么会在条分缕析中插入一段闲笔——类似于在影视或者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当然,这般想象力为大多数小说家或影视编剧所不及,因为这段插曲足够美好、坦诚又谐趣,最重要的是自然天成,让人想象不出是怎样创作出来的,只能归结于源自真实的个人经历。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在电梯门开合的瞬间,在狭小封闭的空间中,本能流露的眼神和表情、情不自禁的肢体语言,让两颗年轻的心再一次交融在了一起,冲破了肤色、国界、阵营、意识形态的桎梏。

电梯门的开合恰如相机的快门,将转瞬即逝的这一刻在人生记忆中永远凝固。这一刻,他们从肩上卸下了重担,回到了绿草青青的校园。

作者除了“历史学家”还有一个“教育家”的头衔,这也许是他对大学精神与青春热血情有独钟的原因,由此也会特别关切小人物在历史棋局中的主动性。

电梯中的两个人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这所学校的校训是拉丁语“Mens et Manus”,翻译成中文为“脑与手”或“理论与实践”,意指学术研究和实际应用并重,体现了其重视将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应用于解决现实世界问题的教学理念。

该校有一项著名传统——毕业恶作剧,让人猝不及防又忍俊不禁,最终有惊无险,融会了毕业生们独特的创意与科学的头脑。而这一切又在作为“受害者”的校方默许之下,显露出几近宠溺纵容,实则海纳百川的名校姿态。

中国的现代大学教育虽晚于西方,却将一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刻于磐石之上,置于校园之中。这是陈寅恪对王国维学术人生的总结,后成为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乃至于中国知识分子共同追求的价值取向。

让我们再把镜头转回那个小小电梯间,无法被载入正史的白驹过隙,两个籍籍无名却又经受过大学文化濡染的年轻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大笑。这在普通人看来有点不正常,他们在笑什么?

这让我想起了刚刚获得Steam年度最畅销游戏等多项国际大奖的中国单机版游戏《黑神话:悟空》。在震撼全球玩家的开场视频中,孙大圣按落云头,眼见戈甲森严的天兵天将和怒目而视的金刚力士,耳听二郎神盛气凌人的无端指责,他的反应是始而窃笑,继而冷笑,终至爆发出邪魅的大笑。

有国外玩家将这笑声理解成傲慢,我觉得十分贴切。我们许多普通人稍有不顺,就说“压力山大”;可是孙大圣曾经承受的压力,那可是“五行山+五百年”的宇宙量级。在这个级别的压力面前,任凭你怎样气急败坏、暴跳如雷,都不能撼动残酷现实的分毫。

只有笑声,像一束光亮穿透暗夜和阴霾,是对权势和威压的藐视,因此是傲慢的,也是勇敢的。只有笑声,才能放射出人性的华彩,因此它又是优雅的。

日内瓦湖畔偶遇的两个老同学,在大国权力风云角逐的暴风眼,自始至终不能有一句言语的交流,笑声是他们唯一且最适切的密码,恰如佛陀与迦叶的拈花微笑。

这让我想起另一个中国贡献给世界的大IP——获得雨果奖的科幻巨作《三体》。在这部小说中,人类的“叛徒”叶文洁向茫茫宇宙发出求援信号,信号被4.2光年外的三体文明接收。恰巧正在值守的三体人也是一个“叛徒”,他向不了解黑暗森林法则的地球人发回警告:“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因为一旦回复信号,就会暴露地球的位置,从而引发其他外星文明对地球的掠夺和毁灭。

很多读者都认为《三体》是对冷战和东西方新冷战的政治隐喻,那么,在电梯里匆匆互释善意和重温同学情谊的两个小人物,难道不是《三体》文本在人类历史中的现实注脚吗?

普通人的故事微不足道,个体根本无力改变世界,甚至连自身命运都难以驾驭。从教育领域的情况来看,很多人都在吐槽“教育大环境不好”“教育生态被破坏”。这样,工作中出现些许疏失就有理由自我开脱了。

然而,长期用负能量洗脑的结果就是逐渐沉沦,直到有一天不再相信一切,包括自己。

个体的力量虽然渺小,但宇宙中有一种工具叫杠杆。你永远不会知道,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是否能真的引发几千公里外的一场海啸。

日内瓦“电梯事件”过去17年后,也是两个年轻人,用一只小小的乒乓球撬动了世界。

那年,在日本名古屋,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正在举行,一位美国乒乓球运动员格伦·科恩误上了中国队的大巴车,世界冠军庄则栋积极与科恩互动,并赠予他一幅杭州织锦。

这一事件直接推动了“乒乓外交”,是中美两国关系破冰的起点,被誉为“小球推动大球”。试想,假如没有体育精神,没有青春热血,没有古道热肠,在运动员英语水平普遍不佳的当年,科恩被冷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另一个狭窄的时空,再一次证明了,语言不是文明之间必选的交流途径。

在当年发布的新闻照片中,少年们脸上的笑容如此灿烂,兴奋、喜悦与幸福难以掩饰。在纯真爽朗的笑容面前,再浓厚的乌云都会被吹散,再可怕的困难终将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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