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县第二小学 王 欢

作为心理教师，我经常微笑着送出一根根棒棒糖，和学生快速建立友好关系。学生最常见的反应是露出惊喜的笑容，对此的最高评价是“谢谢王老师送给我棒棒糖”，偶尔也有学生说这是用来“套路”他们的糖衣炮弹。

可没想到，贝贝居然把前两天我送给她的棒棒糖还给我了。我接过棒棒糖的时候，发现棒棒糖居然是热的。难道是一直被她握在手心里吗？握了那么久却不吃，一个孩子怎么忍得住？

一次上《我的自画像》心理课，贝贝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我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再画？”又说：“实在不想画也没关系。”

她什么也没说。等我再次踱到她的座位时，看到的是一张被泪水模糊的纸。我赶紧问她这是怎么了。这一问不打紧，贝贝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说了什么很难听清。

我听了很久才渐渐明白，原来她说：“妈妈给我报了很多辅导班，还总是骂我打我，想要的东西总是不给买，想做的事情也不能做，一点都不爱我。”

我的安慰对她不起作用。“我才不相信你们这些大人呢，就知道骗人，说话不算数。”她怼了我一句。

下课后，我看到她的自画像边上有一行很小的字：“我为什么不去死？”

我向班主任了解贝贝的情况，得知她父母离异，和妈妈一起生活。妈妈的工作时间和收入都不是很稳定，使得母女俩的生活充满变数。贝贝不知道每天谁接她放学，也不知道会被接到哪里去过一晚。极度不稳定的生活让贝贝心神不定，经常在班级里因一点小事大发脾气。

贝贝很喜欢画画，而且画得很好。有一次上课，我让学生们画画，贝贝问我喜欢什么季节。我说：“秋天。”结果她画出很漂亮的秋天，却在画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我会在你喜欢的季节死掉。”

我把它当成一个求救的信号，于是给她折了一只千纸鹤，上面写了一句话：“谢谢你对老师的信任，谢谢你说出了心里话。”

我每次从她班级经过的时候，都会去看看她，和她聊上几句，赞美一下她的新画作。

有一次，她的本子快画完了，和我说：“画完这本我就去死。”

我说：“那倒不用，以后你画画的本子王老师给你买。”第二天，我就买了一本新本子给她送去。我信守承诺，直到小学毕业，她的画本都是我买的。她再没说过这样的话。

贝贝会把她画的画给我看，给我讲画的是什么，是怎么画的，其他女生也参与进来和我们一起讨论她的画。我感觉贝贝的状态好多了。

有一天，班主任着急地给我打电话，说贝贝不见了。我说没看到，但刚放下电话，贝贝就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因为考试压力太大，加上和妈妈吵架了，贝贝觉得郁闷在学校又和同学吵了起来，在教室里掀翻桌子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这一次，贝贝说了很多她们母女之间的故事，听得我心里翻江倒海。一个孩子每天与一个阴晴不定、出尔反尔的“暴君”相处，如果这个孩子是我，确实再难相信成年人说的话。

我通过班主任和贝贝妈妈沟通过，但是效果不理想。我知道，我很难改变这个家长，这样的亲子关系对贝贝来说消耗大于益处。我能做的只有当贝贝在家里和妈妈发生冲突，跑来找我的时候，我会让她选一根棒棒糖。她会立刻剥开来吃，边吃边聊，有时也会一直握在手中，直到离开。

贝贝教会了我，心理教师和学生相处，最重要的是边界感。

与学生快速建立友好关系最重要的不是棒棒糖，而是对个体差异性的尊重。教师不能有先入为主的预判，自以为是对学生来说是一种打扰。没有遇到过拒绝棒棒糖的学生，不代表就没有这样的学生。学生不想要棒棒糖，教师不能强行给，要尊重学生当下的意愿。拒绝意味着对人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并非一根棒棒糖就能够融化的。

我一直在反思，当我和贝贝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话的时候，她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后来我想明白了，未成年人听到最多的安慰就是讲道理——不解决问题，不感同身受，很容易引发他们的反感。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是想哭，我等她哭完，对她来说就是莫大的理解，没有棒棒糖也没关系。接受学生本来的样子，比空洞的说教更有效。

人和人没有真心接纳，是无法相处太久的。学生对成年人都有自己的观察和理解，能够判断出来谁是可以信任的。走不进学生的内心，心理辅导工作就无法开展，这是一个以心换心的过程。

问题学生表现出来的问题只是表象，就像发烧是感冒的症状。贝贝的问题是家庭支持系统溃败所导致的自我否定，从而觉得生活无意义，没人可信任，无法与外界建立正常的链接，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和内耗。

贝贝的情况只有父母之爱和家庭温暖可以改善，而作为教师，我只是一起和她面对问题，陪她走一程而已。对我来说，这是本职工作；对她来说，这是成长路上的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