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池沙洲 朱郑远

“前方经过落石高发区域，注意落石。”汽车行驶在国道上，导航系统不时发出语音警告，车顶也不时被碎石敲得叮当作响。经过棚洞的时候，朝霞被采光窗分割成一段一段，直晃人的眼睛，似在提醒旅人：蜀山之险，蜀道之难。

当今的蜀山看不见剑侠修仙，却有一批来自东海之滨的教师，带来先进的教学理念和管理经验，在千里之遥的他乡工作、生活、带徒，努力为提升四川西部的高中教育水平作出贡献。

从两年前开始，浙江共有110名（校长28人、教师82人）帮扶人员远赴川西开展“组团式”帮扶。今年6月，记者对部分学校和教师做了跟踪采访，足迹遍及阿坝、甘孜、凉山3个少数民族自治州。

入川“初体验”

“我的支教情怀是受到《山海情》等影视剧的影响。”甘洛县职业技术学校英语教师胡旭青激动地告诉记者，在家乡奉化时，她就和一众小姐妹热心公益事业，“这次来甘洛帮扶，我就是接了闺蜜的班”。

胡旭青介绍，由于四川和浙江有一个小时的地理时差，每天吃完晚饭和儿子视频聊天时，她的背景天是亮的，儿子那边却已经是黑夜了。

“刚来时就在手机上安装了四川地震预警App。”来自海宁的黑水中学物理教师撒爽说，四川地震频繁，但震级一般都在4级以下，习惯后对生活没什么影响。反倒是夏秋之交的暴雨，容易引发泥石流，破坏电力设施，导致长时间断电。“前一段时间正值雨季，学校断水断电好多天，我们就组织学生保障安全、外出采购、维持运转。”

撒爽记得刚到黑水时漫天大雪，店铺关门，几个人到小超市买了方便面。可让她纳闷的是，自己带来的电水壶一直都不跳闸，这水似乎永远都烧不开。转念一想，突然明白，这是因为高原地区的低气压导致水的沸点也降低了。

杭州学军中学海创园学校数学教师李晗一到泸定，天气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山区温差很大，早晚冷，中午热，我一来就感冒了。而且好了又发，反反复复一个多月。”

甘洛县职业技术学校校长韩盛杰每个月都要去县人民医院配药。“不知道是因为海拔高还是工作压力大，不吃安眠药我晚上基本睡不成觉。”神奇的是，过年过节回到奉化，韩盛杰一碰床就入睡，根本不需要吃什么药。

援川“倍思亲”

异地生活虽然有些水土不服，但是浙江教师们很快就适应了。“来之前我做好了心理准备，觉得可能要承受一些艰苦的生活。”胡旭青意外地发现当地城镇化的脚步越来越快，给来这里工作和旅游的人们带来了生活上的便利。

在著名的红色遗迹泸定桥畔，泸定中学教师李晗坦言：“以前听说这里很偏僻很落后，但是来了之后，感觉到这里不但风景好，而且比我想象中的现代化程度要高很多。”

比起生活上的适应，教师们最难放下的是心里的牵挂。

韩盛杰和撒爽的女儿今年都参加中考，他们只能“遥控”指导和鼓劲，心里多少有些觉得亏欠。

胡旭青有3个孩子，大女儿幸好已经上大学，二娃今年高考，三娃上三年级。丈夫每天早晨6点不到送两个孩子出门，傍晚5点半接一个放学，晚上8点夜自修结束，再去接另一个回家。

黑水中学校长赵杰的二宝还在海宁上幼儿园，每次回家因为隔的时间太久，儿子都不让他抱，需要重新“父子相认”，这让赵杰感觉既好玩又有些心酸。去年年底，赵杰的父亲脑卒中住院，照顾两个孩子生活和学习的担子都落在了妻子一个人身上。

他的妻子在同校任教高三。高中早自修时，小学还没开门。她就把大宝安顿在保安室，将已“辍学”的二宝带在身边。晚自修结束回家时，两个孩子都在车上睡着了，天天如此。

记者发现，从90后到70后，所有的采访对象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已为人父母。估计有人会问：孩子这么小，他们怎么舍得？其实，恰恰只有爱自己的孩子到了一定境界，才会“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这种爱延展升华为一种大爱。

为了帮扶西部教育，为了山海之间跨越千里的这段情缘，援川的教师们不是一个人在奉献。家人们不仅在口头上给予支持，还承担起更趋繁重的家庭责任，他们是前方教师的心灵支柱和坚强后盾。

打好“翻身仗”

胡旭青被大凉山孩子的淳朴与热情打动了：“学生怎么想的就会对你怎么说。比如考试的时候，教师如果提醒学生剩下的时间，他们会大声地作出反应‘好的’‘知道了’。”城里的学生一般不会这样。

“我是全英文授课，这对学生来说有很大的难度，但他们哪怕听不懂，哪怕回答不一定正确，也不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而是会努力地跟上我的思维，积极地和我互动，给我反馈。一节课下来课堂气氛一点不沉闷，这让我很开心。”

但教师们并不都像胡旭青一样是乐天派，韩盛杰回忆，宁波工作队刚到甘洛时，几次会议都开成了“吐槽大会”。

“虽然来之前我对教学质量是有心理预期的，但还是打破了我的预期——大部分学生从小学开始学习成绩就大面积不合格，很多学科甚至只能考二三十分。”

赵杰从不讳言学生的成绩：“我们刚来的时候，学生的数学平均分是19分，今年提高了十几分，已经是一个重大进步了。”

经过海宁教师团队两年的努力，黑水中学今年的高考成绩喜人：本科录取和高职单招录取人数都从个位数变成了两位数。

在帮扶计划实施之前，泸定中学本科上线率虽在州内保持领先，但仅为30%左右，杭州学军中学帮扶团队入驻后，今年上线率一举突破70%。

在甘洛县职业技术学校，帮扶团队通过硬件改造、生源巩固、制度完善、师徒结对、新秀评选、校企合作等举措，大幅提高了教师成长速度和学生就业人数，在2024年四川省职业院校技能大赛教师教学能力比赛中收获大批奖项，在四川省教育学会举办的论文评选中，破天荒地获得了省级一等奖。

在我们采访期间，胡旭青和李晗的家属请假带着孩子来探访了，也带去了小家庭异地重聚的幸福。

趁孩子放暑假的大好时光，带他们去妈妈支教的地方，看看祖国壮美的西部风光，领略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最重要的是体会妈妈帮助别人时的激动和快乐。这可以说是“幼人之幼以及吾幼”，对孩子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家庭教育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