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什么到怎么读
——关于少年儿童阅读的思考
□方卫平
近年来,少年儿童阅读的普及速度之快和规模之大,或许是若干年前许多人所不曾预料到的。与此同时,成人读者也越来越多地面临着课内、课外的童书阅读指导任务。我常常想,要使孩子们能够真正受惠于优质的童书,成年人应该扮演着关键的角色,因为我们在儿童与童书的联结过程中,承担着不可替代的接引和指导作用。
当代少年儿童的阅读途径主要是课外阅读,它从根本上来说应该是一种自由的阅读,也就是说,作为阅读主体的少年儿童自身握有阅读的主动权,这其中包括对于阅读材料的自由选择。但由于少年儿童的阅读能力尚在初步育成阶段,自由阅读时间又受到学习任务的较大限制,因此,这一时期,教师、儿童图书馆工作者和父母在阅读材料方面给予的准确指导就能起到重要的阅读启蒙和推助作用。
我想,童书阅读指导者自身的阅读广度和艺术判断力,对少年儿童阅读的质量的确有着很重要的影响。童书阅读指导,一方面要求指导者对大量童书要亲身阅读、了解和熟悉,另一方面又要求他们对作品具有较为敏锐的品质判断能力。这其中,第一点可以保证阅读推荐和指导时,成人能够克服狭隘的功利阅读的限制,从尽可能丰富的阅读趣味培养目的出发,为儿童读者列出一个覆盖面较广的阅读可选书目。同时,指导者对于同一主题或题材下的关联阅读书目,最好也有充分的了解。比如,目前国内能读到的智障题材的儿童小说,有澳大利亚作家帕特里夏·赖特森的《我是跑马场老板》、中国作家黄蓓佳的《你是我的宝贝》及杨红樱的《笨女孩安琪儿》、中国台湾作家王淑芬的《我是白痴》等作品。在了解这些作品讯息的前提下,指导者便能够顺利地引导儿童就某一感兴趣或有意义的话题进行延伸阅读。欧美儿童图书馆分目和童书推荐工作的一项基本要求,就是对童书进行较为清晰的主题分类,以方便相关阅读者检索。在国内,由于缺乏完善的童书编目体系,这一工作主要还得依赖指导者本人的童书阅读视野和阅读经验。
与第一点相比,第二点是为了帮助成人在庞大的童书出版品中选取品质较高的那些作品,尤其是在比较和挑选同类题材或风格的作品时,能够就作品提出较为精准的文学判断和推荐意见。比如,美国作家E·B·怀特的《夏洛的网》和德国作家乌韦·狄姆的《跑猪噜噜》,同样讲述一头宠物猪的命运,但《跑猪噜噜》的故事叙述主要集中和停留在单纯而又夸张的喜剧性情节上,而《夏洛的网》则在讲述一头猪扣人心弦的命运起伏的同时,自然地涉及了友情、生命、死亡等话题,后者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显然更胜一筹。
当然,我并非主张少年儿童阅读只关注那些优秀的作品,相反,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赞同让小读者尽可能多地阅读各种口味的童书,在这样的“杂读”中培养起阅读的速度和对作品的判断力。不过,从目前儿童的学业现状来看,他们并不见得有太多自由的阅读时间,因此,在有限的阅读时间里,这种来自指导者的文学选择和推荐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当代童书门类多种多样,如小说、童话、图画书、科普作品等,不同门类的作品,有着不同的特质和阅读门径。例如,就儿童文学类作品而言,它首先是文学,阅读儿童文学作品,首先也应当是一种诗意的欣赏和品味,应从中获得关于语言和现象的诗性体察与领悟,而不仅仅是从中获取实用的信息。但在今天,一些童书阅读指导者恰恰绕开了文学的“诗意”,将儿童文学作品仅仅当作了儿童教育的脚注。这不仅仅是对文本的误读,也在某种程度上丧失了文学阅读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对于少年儿童阅读指导来说,怎么读,也许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成人的阅读爱好与阅读行为是对儿童的一种天然的指导。但要真正胜任儿童阅读指导者的角色,很多时候,仅仅自己阅读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与孩子一起分享阅读的经验和体验。当代俄罗斯电影大师塔托夫斯基曾谈及,孩提时代母亲第一次建议他读《战争与和平》,往后数年中,又常常援引书中的章节片段,向他指出托尔斯泰文章的精巧和细致。“《战争与和平》于是成为我的一种艺术学派、一种品位和艺术深度的标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办法阅读垃圾,它们给我一种强烈的嫌恶感。”
塔托夫斯基的母亲所做的,是一种有意识的阅读指导。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她将孩子渐渐地带入到经典的“精巧和细致”中,从而培养起他对于这种“精巧和细致”的分辨能力。而这样一种特殊的阅读指导,只有在成人与孩子共同参与到阅读活动中,在成人自己真切、深入的阅读体味的基础上,才能够得到有效的实现。
塔托夫斯基的童年经历再生动不过地表明,要让阅读照亮童年,它也要照亮童年周围的世界——要让书本吸引我们的孩子,它首先得吸引我们自己;要让读书成为孩子的习惯,它首先得成为我们自己的习惯。这是一种最原始、最简单的行为导引方法,却也可以说是一种最有效的方法。
(作者系浙江师范大学儿童文化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