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池沙洲
河上镇是位于杭州市萧山区一隅的一个乡镇,深藏龙门山脉北麓河谷地带,名不见经传。去年下半年,来河上镇观光的访客突然增多。
一是因为,这一带的多个村庄成了AAA景区,恢复修整了古街、字号、墙门、宗祠、石桥、戏台、洋楼、银杏、寺、观、阁、院等人文古迹。
二是,其中很多访客对这里的两所学校感兴趣。
河上镇中心小学和大桥中心小学去年受“浙大教科”集团委托管理,浙江省特级教师郑巍巍入职校长。不到半年,办学面貌有了明显起色。
郑巍巍把这两所学校(校区)称作“梦田之上的河上小学堂”。前不久,“小学堂”举办了一个阶段性办学诊断会,邀请了政府、学校、社区、企业各界人士参与。
一、最可怕的不是优秀人才的缺乏,而是现有人员的惰性
“小学堂”是乡村学校,乡村学校存在的问题,它们都有。
河上镇中心小学副校长葛月红介绍:“从2016年至今,我校共流失7位优秀教师,目前18个班级仅35位在编教师,而在农村要找代课教师很困难。”
留下的教师客观上是在坚守乡村教育,但更多的是无奈。“大多数在职称的目标达成后,就按兵不动,固守着那点存货,享受着安逸。”
大桥中心小学副校长徐娃则表示:“大多数教师课程意识薄弱,课程建构模糊不清;教师互相推诿,不愿做事,哪怕做了也是应付,导致学校很多工作都只是停留在表面;教科研方面,只有少数教师在孤军奋战。”
对教师的这种工作状态,葛月红也有同感:“不能说我们乡村教师不敬业、不认真,其实常规工作基本都能完成,成绩在萧山区南片的8个乡镇中也算不错。但思想僵化、纪律松弛、责任心缺乏已成痼疾,导致学生学习主动性缺失。学校想在这个基础上谋求提升和发展,可以说是步履维艰。”
二、教育的核心是人,办好一所学校就是把人的工作做好
郑巍巍接手“小学堂”后,在培训中让教师们问自己:“我从哪里来?现在在哪里?要到哪里去?”也就是做人生复盘、生涯规划、畅想未来的反思三部曲,感受其中有笑、有泪、有收获、有失败、有追求的心路历程,来画一画自己人生的画像。
“我们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是环环相扣的,也是交叠影响的。”郑巍巍早给自己画过这样的肖像。她在不同城市担任过校长,学校有公办、有民办,有强校、有弱校,“让我看到了不同的城市精神,让我思考基于不同文化背景的学生核心素养培养”。
她自称“与水结缘”,这些学校的校名中都有一个字与水有关——“淮河”“白马湖”“苏州湾”,以及现在的“河上”。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是大自然的生命源泉,能静能动,有刚有柔,水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郑巍巍戏称,上任后一直在跟教师们打太极、掰手腕。
“郑校,这里是乡村学校。”
“郑校,我的基因就是这样。”
“郑校,这个事情做不了,那个事情也做不了。”
乡村教师的心态让郑巍巍担心,自己哪一天也会转入同样的怪圈:“嗯,这里是乡村,确实是薄弱,期望值不要太高。”
她没有强求教师按自己的思路走,而是不断地启发、激励、唤醒。“可能我已经把要求放得很低很低,脚步放得很慢很慢,但伙伴们还是希望再低一点,再慢一点。我们就这样走一步,停一停,看一看,听一听,想一想,然后深呼吸,继续向前走。”郑巍巍说。
三、文化育人是教育的必然趋势,学校有了文化才能立起来
曾几何时,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以移风易俗为己任,实现对基层农村社区的有效治理。然而在工业化的社会进程中,乡村的内生性治理体系出现了真空。
萧山区教育科学研究所心理健康教研员陶青在诊断会上指出:“几代人聚居的村落受到文化断层的冲击,成年人出门打工,行踪不定,留守儿童面临最直接的情感缺失,在12岁之前这个最重要的成长阶段,享受不到来自父母的关怀与陪伴。春节难得的亲子见面的机会,从外地返乡的父母们拼命在物质上补偿孩子,培养了孩子对物欲的放纵,带给他们‘读书辛苦又无用’的负面价值取向。”
出席的还有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北京大学兼职博士生导师毕诚教授,他引证教育史上蔡元培、梁漱溟、晏阳初、陶行知、陈鹤琴等人的教育改革——着力点即在文化,如新文化运动、乡村建设运动等:“今天的课程改革如果没有文化,是会走偏的。”
在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中央提出“乡村振兴”战略的契机下,要办好乡村教育,还是应该从“文化振兴”入手。郑巍巍为了“小学堂”做了大量“文化立校”的准备工作,从环境文化、理念文化,到制度文化、团队文化,再到课程文化、活动文化,调研报告几易其稿,至今未曾示人,但其中“文化立校”的方案正一点一滴地渗透在平时的改革规划中。
四、“小学堂”承小镇千年文脉,小镇看“小学堂”今日朝气
谁能想到,小小的河上镇,曾经文脉深厚,文风鼎盛,一直影响到今天镇上百姓尊师重教的风气。
《河上镇志》主编、“新乡贤”钟妙明在事业巅峰期,毅然选择回乡定居,致力于自己喜爱的传统文化发掘与整理工作,并在镇上创建了萧山科举文化馆。
说起家乡的教育史,钟妙明如数家珍:“900多年前,北宋天圣二年(1024年),河上镇出了两位进士。到了清代,又出了两位进士、二十几位举人,还出了十几位武举人。”
而“小学堂”也曾有过“大历史”,钟妙明介绍:“河上镇中心小学的前身是萧山县立第二高等小学,1921年曾获全国学校成绩审查一等奖。从这所小学堂走出过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俞秀松、中印友好使者魏风江、数学家张素诚、社会学者金吾伦、法医病理学家徐英含、第一代计算机专家傅世海等人。”
小镇千年的历史给了“小学堂”强大的文化支撑,郑巍巍决定用杭州市花——桂花来设计校园环境文化,仙游阁、史话馆、摇桂巷、咸亨居……从进校门开始,“九里木樨,弦歌不辍”,呈现一条寻桂、赏桂、品桂的“桂文化”课程线路。这一空间设计交由“新乡贤”林科达负责,他正是河上镇“美丽乡村”整体设计的主脑。
郑巍巍对学校行政管理团队进行了重新架构,对学校课程以课程群的形式重新整合,对教师的专业引领则体现在频密的听课和教研上。不少教师反映,教书20多年都没有这几个月这么累、压力这么大。
最重要的改革是在学生层面,河上镇小的“天空之城”、大桥镇小的“未来创业城”,将整个学校打造成模拟城市,学生化身为小市长、小市民,通过班级、校级的层层竞选,实现学生的自主管理。
“在‘河上’这块有历史有故事的土壤,开阔学生的视野,让学生去解决结构不良问题,找到学习的乐趣,我想能够让河上小学在教育转型的关键期弯道超车。”国家督学,浙江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方展画所说的“结构不良问题”近年来被学界重视,它指的是类似于实际生活中的问题,没有明确的结构或者解决途径,有利于发展学生的思维、创新和迁移能力。
美人伦,厚风俗,睦宗族,持教化……教育曾在乡野辉煌。郑巍巍坚信:“我们需要形成基于人的生命共同体。孩子是有无限可能性的,只要搭建平台,孩子就会带给你惊喜。我们也深知蜕变需要承受一定的压力与痛苦,但蜕变能让教师看到成长的喜悦,看到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