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市三水湾中学 段凤娥

每年教师节，我都很有明星范儿，不断有学生给我送贺卡，上课时我也很激动，我会给学生讲故事，告诉他们作文应该怎么叙事。

今年夏天，我回故乡新疆参加同学聚会。我快30年没有回去了，当年师范毕业后，我在新疆兵团的某煤矿子弟学校教书。我在这里仅仅当了一年班主任，只是把这个地方当跳板，希望早一点接到调令，回到内地。这是父母的期望。

那一年，我19岁，我的学生也就十五六岁。我迷迷糊糊地接了这个班级。

煤矿子弟大多数子承父业下井挖煤，在读的学生风气很不好，学习的动力不足，还经常欺负教师。比如说，假如你骑车到半路上抛锚，发现气门芯早被拔掉了，身后的学生却是嬉笑看热闹，而你绝对查不出是谁干的。无奈之下，我只好把自行车当作宝贝一样，搬到办公室里。我真的怵他们，讨好他们，没有教师的尊严。

有个学生生病没有上课，我买好礼物去给他补课；休息日组织自行车队去远足；或带他们坐大卡车兜风。这样一来，我班级的人气超高，每次组织活动的时候，总有其他班的学生来开“后门”。

年纪大的教师很担忧，对我说：“你这样镇不住他们。”

果不其然，在一次骑行活动中，某个捣蛋鬼让我的车胎又一次瘪了。在我自我感觉最良好的时候，我的学生让我丢人现眼了。那些男生坏笑着，假装对我嘘寒问暖。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在后来碰到一个熟人，帮我连车带人带了回来。我尴尬、愤怒，灰头土脸。这样不愉快的经历，在我接到调令后结束了。我迅速离开，没有和学生说任何道别的话。在随后的教学生涯中，他们都被我忘得差不多了。

今年夏天我到故乡，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请问您是段老师吗？”

没想到是当年的学生，听说我回来，喜出望外，晚上要请我吃饭。

我害怕这样的场合，我都不认识这些学生了，怎么能坐在一起吃饭？于是编出了好几个理由：有事、晕车，等等。

对方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老师，车已经到您楼下，您出来就可以了。”

无奈之下，我收拾收拾，走了出来。只见一辆车停在路边，车上有人在招手，还有人下车和我握手，全是40多岁的中年人，有男有女，我真的一个也不认识。

上车后，我终于认出其中的两个。其他人纷纷提供回忆线索，如父母姓名、家庭住址、座位在哪一排、上课时的细节、如何调皮捣乱，还有当年自行车的气门芯是被谁拔掉的……如果我一下子恍然大悟，他们就表现得好开心。

到了一个当地还算上档次的饭店，我堂堂正正坐在中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回忆连着回忆，他们居然记得我当年穿什么衣服，说什么口头禅。

又是一阵欢呼，又来了一拨人。

被我想起来的学生，主动干杯庆祝。有一个男生说了很多细节，我就是不记得他，弄得他很是郁闷。他们都希望我还记得他们青春的样子。他们这些人大多数没有上高中，所以对于初中的班主任才如此眷恋。

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女生得意地说：“你们都应该感谢我，不然你们根本见不到老师。” 原来，她的婆婆是我妈的好友，老妈去拜访她家时，这位学生得知我回来的消息，就立刻让这消息传播出去。

当年班级里最调皮的那个学生提议：“我们玩一个游戏吧。老师喊一声‘上课’，我们喊‘老师好’。”

爆笑。

最后，他们要求我发表致辞。我真诚地说：“当教师快30年了，有段时间真的十分厌倦，恨自己入错行了。今天，我一个普通教师能被你们这样款待，被你们记得，我好感动。我要说，下辈子，我还当教师。”

我们合影、留言，先是集体合影，然后他们一个个和我合影。我觉得好幸福。

我的这些学生现在都在很平凡的岗位上工作，有的当卡车司机，有的开小店，有的当工人……应该都是很多人眼里“不成功”的人，但他们却能够记住过去，知道感恩。